退耕還林二十年 改變的不止山水（慶祝改革開放40年·百城百縣百企調(diào)研行）
每次走進延安，都會被蔥蘢的林海震撼。登高四望，陜北大地草木茁發(fā)，綠意盎然。
二十載堅守，歲月見證傳奇——1999年，延安實施退耕還林工程，在黃土高原上掀起一場波瀾壯闊的“綠色革命”。二十載荒坡植綠，延安植被覆蓋率由46%躍升至81.3%。
時空流轉(zhuǎn)，如今的林海不但扮靚了山野，更點亮了老區(qū)人民的希望之光。
拓視野：山王河的“全球行”
十月的安塞，秋意正濃。磚窯灣鎮(zhèn)山王河村，梁峁上的山林被晨曦染得金黃。
62歲的村民張征起個大早，踩著草葉上的露珠，扛鐵锨上了后山。翻過幾道深溝，老馬山牧場映入眼簾。
“這2600畝林地，主要是刺槐、山杏、山桃。”順著老張手指的方向，只見火紅的山杏葉穿透薄霧，綴滿對岸起伏的山巒。
每天望望林海，老張心里就很踏實。這一望，便是20年。
“春種一面坡、秋收一袋糧”，漫天風(fēng)沙肆虐荒山，曾是山王河村的黃色哀愁。村民散牧的山羊，“嘴是一把剪，蹄是四把鏟”，剛探出腦袋的草芽，也被啃得精光。
“1999年，老馬山雖然叫牧場，其實是荒山。”當(dāng)時的老張從村頭喇叭里，第一次聽到“退耕還林”這個詞；村里的養(yǎng)羊大戶，想不通封山禁牧的政策，在村干部家吵紅了臉：“種糧，人都不夠吃。種草，羊能夠吃？”
絕地求生，何以突圍？老張和兒子張軍明商量，承包了村里條件最惡劣的2600畝荒山，先后植樹30萬株。榜樣是最好的動員令，村民也揮舞起綠色畫筆，逐漸染綠了全村2萬余畝退耕地。
廿載風(fēng)雨路，荒山終成林。如今的山王河，房前屋后滿眼蒼翠。站在村巷眺望山坡，金黃色野菊花、淡紫色雛菊瓣、橙紅色杜梨葉，將蜿蜒山徑涂抹得五彩繽紛。從山野走入村莊，進而走近百姓，綠色的腳步更顯溫情。
退耕還林后，村民拿到國家補貼，種樹疑慮漸消。掙脫了黃土地的束縛，村里腰鼓隊也忙活起來，在新時代重?zé)ㄉ鷻C。
“小時候逢年過節(jié)，腰鼓隊踩著黃土，挨家挨戶拜年。娃娃們小臉凍得通紅，最愛湊上前看熱鬧。”曾和父親一起植樹的張軍明，如今已成為村支部書記，“20年歲月流轉(zhuǎn)，在山坡舞動的安塞腰鼓，已作別漫天沙塵的時代印記。”
近幾年，村里退耕后的富余勞力，開始排練表演“黃土風(fēng)”腰鼓。“我這輩子也終于走出陜北，在北京、香港都表演過。”曾在村干部家發(fā)脾氣的養(yǎng)羊戶劉老叔，如今喜上眉梢。前不久，腰鼓隊還跨越重洋，受邀至秘魯、新西蘭演出。
“20年退耕還林，改變的不止山水。”延安市退耕辦主任仝小林感慨，“萬千百姓正邁出大山，在更廣闊的舞臺上，探索全新維度的生活。”
鼓腰包：養(yǎng)蜂人的“致富經(jīng)”
從衛(wèi)星遙感圖上看，在延安37037平方公里土地上，綠色已成為主色調(diào)，與黃龍山、子午嶺、三北防護林融為一體，鑲嵌在黃土高原腹地。
延安手握的綠色牌，意義幾何？陜北養(yǎng)蜂人最有感觸。
走進寶塔區(qū)棗園鎮(zhèn)溫家溝村，村民姬建林養(yǎng)的400箱中蜂，嚶嚶嗡嗡地飛舞在延河兩岸。伴著清晨第一縷陽光，姬建林打開蜂箱，小心翼翼地放入蜜脾，“秋天花源少，要給蜂兒補糖呢。”
每年10月，是姬建林少有的故鄉(xiāng)時光。養(yǎng)蜂人一年到頭，帶著蜜蜂趕蜜源，跟隨花期輾轉(zhuǎn)天南海北。
“每年12月到來年3月，我們把蜂箱裝上車，趕往云南、四川，那邊油菜花開得正好。4月就去湖北、河南，蘋果花進入旺季。”姬建林掰著指頭開始算，“6、7月是東北的椴樹花，8、9月是內(nèi)蒙古的蕎麥花與向日葵。10月回鄉(xiāng)修整，入冬再次出發(fā)。”
“那5月呢？”
“是俺們陜北的洋槐花！”姬建林挺直了身子，“全國各地的蜂友，都來延安‘趕槐花’，直夸這里花期長、質(zhì)量好。倍兒有面子！”
姬建林的驕傲，實至名歸。放眼今日延安，刺槐漫山遍野。每逢5月槐花飄香，僅溫家溝村所處的川道，便有500多輛蜂車從天南海北匯聚而來安營扎寨。歲月流轉(zhuǎn)，昔日蕭索的黃土坡，竟變?yōu)轲B(yǎng)蜂人的蜜源地。
一只蜜蜂在空中盤旋，輕輕歇在姬建林肩頭。腿上兩顆米粒大的金色花粉，頗為惹眼。姬建林也不驅(qū)趕，對記者笑言，“每年5月，這些小家伙產(chǎn)3噸洋槐蜜，能賣6萬元。”致富的姬建林，并非孤例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目前延安養(yǎng)蜂人近2000戶，蜂箱4萬余箱，蜂蜜年產(chǎn)量超過47萬斤。
要山坡的“被子”，還是農(nóng)民的“票子”？這一爭論在退耕20年間曾反復(fù)出現(xiàn)。如今，除了養(yǎng)蜂產(chǎn)業(yè)，延安還大力推廣核桃、紅棗、花椒等經(jīng)濟林。截至2017年，延安林果面積達676萬畝，年產(chǎn)值超百億元；農(nóng)民人均收入也由1998年的1356元，提高到2017年的11498元。
“被子”與“票子”，并非“零和游戲”。老區(qū)百姓正在二者共贏間，擁抱大自然的饋贈與善意。
爭朝夕：夫妻檔的“土地情”
退耕還林，并非朝夕之功。就像年輪要一圈圈疊加，漫山遍野的林木，也浸透著歲月的印痕。
來到子長縣李家岔鎮(zhèn)，“退耕夫妻檔”張軍和郭紅艷正在山坡檢查苗木補種。登記完畢，二人手腳并用，豁開半人高的黃蒿，利落地爬下陡峭的山丘。
“身為退耕技術(shù)員，穿行各類羊腸小徑，是必須習(xí)練的本領(lǐng)。”夫妻倆麻利地摘掉了沾滿褲腳的蒼耳。
子長二十載滄桑巨變，夫妻倆是見證人，更是踐行者。
1999年，張軍和郭紅艷從林校剛畢業(yè)，便成為“駐村技術(shù)員”；測量地塊、指導(dǎo)栽植、驗收苗木，和退耕農(nóng)戶并肩作戰(zhàn)。荒山離家遠，大伙兒早晨出門前，煮倆雞蛋揣兜里，日落西山才回家吃飯。
“延安百姓荒坡植綠，汗水灑遍每道川梁溝峁。”回憶當(dāng)年，郭紅艷感慨不已，“有時正栽幼苗，沙塵來襲，遮天蔽日。但所有農(nóng)戶不曾退卻，堅信這漫山綠芽，終將從黃土地里蓬勃而出。”
迎難而上、向天而歌，終獲大自然報償。如今登高俯瞰，子長縣115萬畝退耕土地，已化身森林的海洋。
“今天的老區(qū)少年，從未見過沙塵暴的模樣。”子長縣退耕辦主任惠仲弘深情滿滿，“這抹綠色背后，是全縣近4萬農(nóng)戶和上百名退耕技術(shù)員的默默堅守。他們在嘶吼的風(fēng)沙里，盡情揮灑熱血與青春。”
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。“延安退耕還林二十載，是對這一理念的生動詮釋與偉大踐行。”延安市林業(yè)局局長付天平動情地說，“這座金山銀山，是‘腰鼓邁出國門’的視野、是‘蜂友匯聚陜北’的自豪，更是老區(qū)百姓磨礪出的堅韌與奉獻。這些精神寶藏，將滋養(yǎng)延安砥礪前行。”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18年10月26日 09 版）
